人间偷渡客

故酒 第六点五章 谋

第六点五章谋

文／凡予

 

过了几日，百里明鸢已经修养好了，并且成为了故酒的一名编外伙计。

理由竟是因为要报恩。

原来是因为老板可怜百里明鸢，这几天内，原本虚弱的明鸢被天天喂食大鱼大肉，鱼翅燕窝，他幼小单纯的心灵感觉非常过意不去，所以得着空就帮助店里打打下手……尽管经常好心干坏事。

百里明鸢可是家族里的少爷，平时除了读书就是跟随在家族长老身边学习，哪里做过这些杂事。

 

少爷，就算落魄了那也是少爷，指望他干活？还把活干好？休想！

老板捧着他最喜欢的却被百里明鸢洗坏的酒具，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伙计们却表示：有这么个小家伙也不错，起码店里有了点人气，不至于在没客人时，店里气氛就跟死了一样寂静。

 

百里明鸢看着老板抱着酒具泪流满面的样子，挠挠头，羞愧的低下，心里的愧疚又重了几分。

 

“明鸢，你多大了？”老板嘤嘤完后，想起上次的谈话还没有问完，招招手让百里明鸢过来。

主要是让他坐这儿，别再毁店里的东西了。

 

被问到年龄，百里明鸢呃了一会，眼球左右看，似乎在想什么，然后道：“十六。”

 

老板无语也无奈，看着明鸢瘦小的身板，还有刚才犹豫的神情，分明是说谎啊：“小明鸢，骗人可不对哦，乖乖说实话。”

 

“十……十四。”百里明鸢小心翼翼看了眼老板，声如蚊蝇。

 

老板靠在摇椅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摇着，看着房梁，“啊……十四，年龄有点小……”

 

百里明鸢不知道老板想做什么，但是他觉得老板应该不会害他，所以静静在一旁等着。

 

约是一刻钟，老板终于将目光回到百里明鸢身上，神情难得有些严肃：“明鸢，我问你个问题。”

 

“老板请问。”

 

“你还想不想为你的家族报仇？”老板问。

 

“报仇？”百里明鸢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老板会问这个。

他低头认真想了想，最后苦笑道：“我不知道，我的家族虽已蒙冤百年，但是我却不知道家族究竟做了什么才会遭到诛杀？我又该怎么去复仇？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仇人是哪个国家的哪位皇帝。”说话间百里明鸢无意识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努力想把将要留下的眼泪憋回去。

“听起来很可笑吧，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更何况以我现在的能力，自力更生都是个问题，就算知道仇人是谁又怎样，我拿什么和一国的皇帝抗衡呢？”

百里明鸢想起族人被屠杀的那晚，那些血腥凄惨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他不敢忘记，不敢忘记自己生来的使命，但是他的没有办法！

 

如果让在天上或在阴曹地府的族人们知道了他们的圣子是个懦夫的话，他们会怎样呢？

 

大概永世不安吧。百里明鸢心想。

 

少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颤抖，却拼命压抑着，本就单薄的身板显得更加孤寂，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可惜老板是个心不会再疼的人。

 

老板安慰的拍拍百里明鸢的肩膀，“如果你想复仇的话，我可以帮你，如果不想，那你就在我这小酒馆当伙计或者我托人给你造个身份，过你想要的生活，怎么样？”

 

百里明鸢惊讶的看着老板，确定了老板不是开玩笑后又是一惊，本能的他心底升起一点疑心，“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你要利用我？”

 

“哈哈哈利用你？你倒说说利用你这个屁大点儿的孩子能干什么？”

 

老板只是随口一问，百里明鸢却很认真的想了想：“你帮我报仇，事成之后再让我帮你做一些事，或者敲诈一笔……”

 

老板笑的更欢，“我不得不佩服你这思维，真的是傻的可爱，你看我像缺名利的人吗？”老板站起身，张开手在百里明鸢前面炫富一样的转了几圈，“不像吧？”

 

百里明鸢点点头。确实，抛开老板这一身价值千金的狐裘大氅和束发玉冠、纸扇等物，就凭他这几天帮忙做小二，无论客人们喝多少酒，喝多名贵的酒，最后却用一个故事当做结账，这已经让百里明鸢感到十分震惊了。

 

“我做事全凭随心所欲，我既然说帮你，就只是单纯的想帮你，且不图回报，当然，你要是不想报仇或者只想靠自己的话，我可以把话收回。”老板挥挥扇子，坐回原位，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给百里明鸢思考的时间。

 

百里明鸢听着外面筱筱的风声和外面酒客们的笑骂声，意识到这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一旦选错，后果难料。

 

其实这两个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一个是选择家族使命，然后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成功或失败皆是命，不能悔。另一个是选择遵从恐惧，换一个身份，忘记一切，做一个普通人。

 

百里明鸢也才十四岁啊，经历家族浩劫，对完全没有把握的未来害怕……很正常吧。

 

到底要选择哪个呢？无论选择哪个都是一条不归路。

 

老板等少年做出选择，没有催促。

 

过了很久，也可能是一柱香的时间，安静的房间里终于响起一声话语。

 

“老板，我……我决定好了，我要报仇，请你帮我。”百里明鸢看向老板，清瘦的脸庞上满是坚毅。

 

“想好了？”

比起百里明鸢的毅然决然，老板的情绪就平淡了很多，好像对于百里明鸢的选择，他并不关心也不意外。

 

“是的，我决定好了，无论以后的成败为何，都不后悔。”百里明鸢一字一句道。

 

老板注意到百里明鸢的手依旧紧攥着衣角，显然他依旧处于紧张中，而不是坚定，但老板只是点点头：“好，记住你的话，以后你可不要怨我。”

 

百里明鸢站起身走到老板跟前跪下，但是被老板扶住：“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着急跪我，因为我不会帮你太多。”

 

百里明鸢被老板按回座位上，看着老板摇着扇子，在他跟前走来走去。

 

“你今年十四岁，在我这里待四年，期间我会教你一些处世之道，当你十八岁离开这小酒馆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的仇人是谁，至于怎么复仇我不管，你以后无论是飞黄腾达还是惹祸上身，都不要跟任何人替我，更不要找我。”老板将扇子合上，轻轻挑起百里明鸢的下巴：“明白吗？小家伙。”

 

“明白。”百里明鸢沉声道。

 

四年光阴过去，瘦小的百里明鸢已然长成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

 

再临行前，百里明鸢再次向老板跪拜，依然被拦住。

 

“你不要拜我，我也不值得你行跪拜。”说着老板拿了一封信递给百里明鸢，望着这个跟他差不多高的青年，忽然心里有了种欣慰的感觉。

 

原来，当有一个人在你身边待久了，无论是都亲近，当那人忽然离开，你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一种悲伤感，尤其对方是孩子，你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人，这种悲伤感更甚。

而老板欣慰的是，当他感觉到那股久违的悲伤感的时候，这种情绪在提醒他。

老板还是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封信里写的是你的家族遭南叙国屠杀的原因，你路上看，看完就烧掉。”

 

“南叙国？”

 

“没错，百年前下令诛杀你百里家族的皇帝，就是当今的强国之一，南叙国的上两任皇帝，而那皇帝早就死了，如今南叙国早已无人记得百里家族，至于屠杀你族人的那伙马贼，只是普通的马贼，而且他们也已经被官府一锅端掉，早就被斩首了。”老板喝了口茶，看了看外面的皎好的月色，许是觉得月色不错，就走到窗边负手而立，享受着舒爽的夜风画过肌肤的感觉。

 

“百里明鸢，你要向谁鸣冤？又要向谁复仇？”

 

“……那我百里家族六十九口人，算上一百多年前的几十口人，就白死了吗？”百里明鸢红着眼问道。

 

“你不要问我，问你自己。你该学的我都教了，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老板唤来小二端来两杯酒放在桌子上：“想好了的话，就喝了这杯酒，趁着月色走吧，我听说行阴晦之事的人，走夜路寓意去路安全，不会被发现。”

 

百里明鸢毫不犹豫的拿起一杯酒仰头饮尽，然后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口还是转过身来对着老板，单膝跪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板您救我一命，还教我四年，此恩百里昭尘一生不忘！”

 

“你可别……我还不想有儿子呢，以后没事的话，就写几封信给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老板没有回头。

 

“老板，保重。”说完百里明鸢低头，也算是行跪拜了。

 

“对了，我最后提醒你一句。”

 

百里明鸢回头，发现老板不再抬头看月亮，而是缓慢的低下头，似乎在看地面：“你酒精过敏……不是，我是说你体质特殊，不宜饮酒，以后在酒场上，能少喝就少喝吧，或者喝过酒，可惜了，你在我酒馆干了四年跑堂，就喝过一次酒……”

老板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不见回话，疑惑地回头去看，发现百里明鸢早就不见了。

“唉……我难得唠叨，还没人听。”

 

老板看着一个潇洒挺拔的背影从故酒走出来，趁着月光尚足急急赶路，银白色的月光，照亮的是少年孤寂且无法回头的路。

 

老板不知道少年能不能成功，只能一路目送。

 

老板直到彻底看不见百里明鸢才收回目光：“小四儿，把桌上的酒拿来。”

 

话音刚落，狐妖伙计就出现在房间门口，倚在门框上在老板和离老板几步远的木桌上来回望。

 

老板嘿嘿笑道：“乖，把酒杯给我，我懒得动。”

 

狐妖伙计摇摇头叹息，手指指了下酒杯向老板方向划去，酒杯立时飘起来，稳稳当当的飘到老板手上。

 

老板对着月亮将酒杯举高，表情庄重无比：“敬孤独的行路者们——去路迢迢，愿终达故乡。”

 

第六点五章完